第一章 戮情戮情台。终年不化的积雪,覆着玄黑石台,冷硬如铁。云羲立于台心,白衣在凛冽山风中猎猎作响,墨发仅以一根素白玉簪挽住,露出光洁的额头,以及眉心的那一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雪花朱砂。她面前,站着凌渊。他依旧穿着那身月白青纹的常服,眉眼温润... 花间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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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道心,玄幻仙侠,狱孤城皇,云羲痴情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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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戮情

戮情台。

终年不化的积雪,覆着玄黑石台,冷硬如铁。

云羲立于台心,白衣在凛冽山风中猎猎作响,墨发仅以一根素白玉簪挽住,露出光洁的额头,以及眉心的那一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雪花朱砂。

她面前,站着凌渊。

他依旧穿着那身月白青纹的常服,眉眼温润,深褐色的眼眸静静看着她,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疑惑,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台下,是玄天宗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掌门,七大长老,各峰真传。他们的目光,或期待,或凝重,或隐含激动,都聚焦在台上,聚焦在她即将落下的剑上。

《太上忘情录》最终篇章——戮情证道。

以至亲至爱之血,洗练道心,斩断尘缘,方可太上忘情,羽化飞升。

这是玄天宗至高无上的秘法,也是她云羲,身为先天道体,命中注定的宿命。

她修此法百年,斩断凡尘牵挂,摒弃喜怒哀乐,一步步将自己打磨成一柄最符合宗门期待的、冰冷无情的剑。而凌渊,她相伴百年的道侣,是她成道路上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块磨刀石。

“时辰已到。” 掌门浑厚的声音传来,不带丝毫感情,如同宣判。

云羲缓缓抬手,“霜寂”剑应召而出,悬于身前,剑身剔透如冰,散发着森森寒气。她握住剑柄,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直抵心口,那里,一颗道心剔透玲珑,正按照无情道法缓缓运转,无波无澜。

她看向凌渊。

他的目光依旧温和,甚至在她握剑的刹那,唇角极轻微地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羲儿,”他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看清楚……”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也不必说。

云羲瞳孔微缩,心底那冰封的湖面,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荡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但她立刻运转心法,将那丝异样强行碾碎。

无情道,不容迟疑。

她举剑。剑尖对准了他心口的位置。

台下落针可闻。

百年的相伴,无数次的论道切磋,他指尖的温度,他低沉的嗓音,他为她挡下的劫雷……无数画面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试图冲击她坚固的道心。她握剑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斩!” 掌门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她识海中炸响。

云羲眼神一厉,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斩断。霜寂剑化作一道冰冷的流光,决绝地,精准地,刺向那颗曾为她跳动过无数次的心脏——

“噗嗤!”

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山上显得格外清晰。

温热的血,溅上她素白的手腕,烫得惊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云羲看着凌渊。他没有倒下,只是身体微微晃了晃,依旧看着她。那双深褐色的眼眸中,预期的痛苦没有出现,怨恨也没有出现,反而像是卸下了万钧重担,流淌出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深沉如海的温柔,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鼓励的意味。

他嘴唇翕动,无声地吐出几个字。

云羲看得分明。

他说的是——“你的道。”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本源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她道心深处轰然爆发!仿佛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随着凌渊生命的流逝,一同碎裂了!

她苦心修炼百余年的无情道基,如同被投入烈日的冰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崩解、消融!修为如同决堤的江河,不受控制地向外倾泻!

“唔……” 她闷哼一声,霜寂剑脱手坠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捂住心口,那里传来的空茫与剧痛,远超利剑穿身。

凌渊的身体,终于缓缓向后倒去,倒在冰冷的戮情台上,鲜血在他身下洇开,像一朵绝望而妖异的花。

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最后一眼,仍是望向她站立的方向,眸中的光,一点点散去,归于永恒的沉寂。

台下,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云羲站在原地,手腕上的血已经冰冷。她看着倒地不起的凌渊,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再感受着体内飞速流逝的修为和那清晰无比的道心裂痕。

成功了?

她戮情证道了?

为什么……没有飞升的光辉?为什么……只有无尽的虚无与坠落感?

第二章 道殇

玄天宗,冰凝殿。

云羲盘膝坐在寒玉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眉心那点朱砂痣几乎淡得看不见。数位长老围坐四周,磅礴的灵力不断涌入她体内,试图修补那破碎的道基,稳固她飞速跌落的境界。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那裂痕并非外力所致,而是源自她道心本源的对自身的否定与崩塌。无情道的法力一旦涌入,非但无法修复,反而像是火上浇油,加剧着崩坏的过程。

“噗——”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身前冰冷的玉床。

“不行!” 戒律长老率先收回手,脸色难看至极,“她的道心……废了。无情道基已碎,反噬之力正在吞噬她的根基。”

“怎会如此?” 掌门眉头紧锁,目光复杂地看着云羲,“戮情证道,古籍记载分明……”

“或许,是凌渊临死前做了什么手脚?” 一位与凌渊素来不睦的长老阴沉猜测。

云羲猛地抬头,琥珀色的眼眸因道基崩坏而显得有些涣散,却依旧冰冷:“他什么也没做。”

是她自己。是她亲手斩下去的那一剑,斩断的不是尘缘,而是她自己的道。

殿内陷入沉默。一种无言的尴尬与失望弥漫开来。寄托了宗门最大希望的天才,竟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甚至沦为废人。

最终,掌门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带她下去,好生……看管。”

“看管”二字,如同最后的判决。

接下来的日子,云羲被软禁在冰凝殿偏殿。昔日恭敬的同门,眼神里多了疏远与怜悯,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噬夫者”的名号,不知从何处起,悄然在宗门内流传开来。

她听着外面的风言风语,感受着体内日渐稀薄的灵力,心如同这殿内的寒玉,一点点冷透。

一个月后,宗门正式决议。

由掌门亲自宣布:“弟子云羲,戮情证道失败,道基已毁,于宗门无益。且其行径,已引外界非议,有损玄天宗清誉。即日起,削其亲传弟子之位,收回一切宗门赐予,逐出山门,永不复录。”

没有愤怒,没有争辩。云羲安静地接过那份代表着放逐的玉简,换下那身象征身份的亲传弟子白衣,穿上了一袭毫无灵气的普通素裙。

她走出冰凝殿,走过熟悉的广场,走过长长的山阶。

两旁,是驻足观望的弟子。他们的目光如同实质,刺在她背上。有惋惜,有好奇,有幸灾乐祸,更有毫不掩饰的厌恶。

她一步步走着,背脊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肯弯腰的青竹。只有她自己知道,每走一步,体内的道基就碎裂得更多一分,修为就跌落一截。

从金丹,到筑基,再到炼气……最后,连引气入体都变得艰难。

当她终于踏出玄天宗那巍峨的山门时,身后是云雾缭绕的仙家胜境,身前,是茫茫无尽的凡俗人间。

她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生活了百年的地方,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入风雪之中。

天大地大,却再无她云羲的容身之处。

第三章 流亡

被逐出宗门的云羲,成了一个真正的“凡人”,而且是一个背负着“噬夫”恶名的凡人。

修真界没有秘密。她的容貌,她的遭遇,很快便传开。正道修士鄙夷她心性狠毒、道途断绝;邪修魔修则对她曾经的先天道体垂涎三尺,试图抓她去炼制邪门丹药或是充当炉鼎。

她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流亡。

凭借着过去对山川地理的了解,以及残存的一点对危险的直觉,她躲避着一切修士的踪迹,专挑荒僻的凡人城镇行走。她当过绣娘,替人抄过书,甚至在一些小药铺帮忙处理过草药,换取微薄的银钱,维持最基本的生计。

曾经挥手间移山倒海的仙子,如今要为几钱银子奔波劳碌。

身体的疲惫尚可忍受,最难熬的是内心的空茫与无处不在的追忆。每一个寂静的夜晚,戮情台上那一幕都会清晰地重现。凌渊倒下的身影,他最后的眼神,他无声的唇语……

“你的道……”

她的道,到底是什么?

如果戮情证道是错的,那什么才是对的?

如果百年修行是一场笑话,那她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这些问题如同毒蛇,日夜啃噬着她的心神。道心的裂痕非但没有愈合,反而在这种持续的自我拷问下,愈发深邃。

这一日,她行至一处名为“断魂渊”的古战场边缘。据说此地上古时期曾有仙魔大战,戾气冲天,等闲修士不敢轻易踏入。她本想绕行,却被一伙追踪她已久的邪修堵了个正着。

为首的是一个金丹期的魔修,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贪婪与淫邪:“云羲仙子,别来无恙啊?没了玄天宗的庇护,你这先天道体,可是上好的鼎炉材料!”

云羲面色冰冷,她如今修为尽失,与凡人无异,面对金丹修士,毫无反抗之力。

“跟了我们走吧,还能少吃点苦头。” 魔修狞笑着逼近。

退无可退。

云羲看了一眼身后深不见底、弥漫着黑色雾气的断魂渊,心一横,纵身便向那绝地跃下!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魔修气急败坏的怒吼。

身体在急速下坠,被凌厉的罡风刮出无数血痕。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

就在她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瞬间,她的身体重重砸落在渊底某处,剧烈的冲击让她再次喷出一口鲜血,手腕也被尖锐的碎石划破,温热的血液流淌出来,渗入身下冰冷的土地。

恍惚间,她似乎感觉到,身下的土地……在微微发热?不,是她在流血的手腕触碰到了什么坚硬而冰冷的东西。

那东西,正透过她的血液,传来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悸动。

第四章 情剑

云羲艰难地撑起身体,看向手腕触碰之物。

那是一柄剑。

一柄几乎被岁月和尘土完全掩埋的剑,只露出一小截锈迹斑斑的剑柄和一小段剑身,插在累累白骨之中,透着亘古的死寂。

但此刻,她手腕流出的血,正丝丝缕缕地渗入那些锈迹之中。而那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

锈迹如同活物般剥落,露出其下青灰色的剑身。那剑身并非光滑如镜,而是布满了天然形成的、如同泪痕般的暗纹。剑格处,两个古朴玄奥的道文逐渐清晰——

痴情。

嗡——!

一声清越的剑鸣,毫无预兆地在她脑海中炸响!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震荡她的神魂!

紧接着,一个充满讥诮与亘古沧桑的声音,直接在她心湖中响起:

“啧,本座沉眠万载,醒来第一个见到的,竟是个道心破碎、手刃亲夫的狠毒丫头?真是……晦气!”

云羲心中剧震,强忍着神魂的不适与身体的剧痛,试图以残存的无情道心法沟通此剑,将其压制。

“嗯?还想用那狗屁不通的伪经来驾驭本座?” 那声音更加嘲讽,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小丫头,你那套玩意儿,对本座无用!你越是运转那劳什子无情道,与本座的排斥就越强,死得越快!”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云羲只觉得道心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比之前任何一次反噬都要强烈!她猛地蜷缩起身子,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感觉到了?” 剑灵的声音慢悠悠的,带着看戏的慵懒,“为证那虚妄之道,亲手杀了唯一对你好的人,如今道毁人亡,如丧家之犬。云羲,你后悔吗?”

后悔吗?

这三个字,如同最锋利的针,狠狠扎进她心底最不愿触碰的角落。

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咬出血来,不肯回答。

“连自身真心都不敢面对,你也配用剑?也配追寻大道?” 剑灵苍曜的声音陡然转冷,如万载寒冰。

就在这时,断魂渊上方传来了法术的轰鸣和那魔修嚣张的叫喊:“她肯定掉到底了!下去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追兵,将至。

云羲看着手中这柄不断散发着与她道基格格不入、却又隐隐传来磅礴力量的“痴情剑”,又看了一眼深不见底、危机四伏的渊底更深处。

前有未知绝地,后有索命追兵,体内是破碎的道基和剧痛,手中是桀骜难驯的古老剑灵。

绝境。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腥甜,用尽力气握紧了痴情剑的剑柄。那冰冷却又隐隐带着一丝暖意的触感,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心神稍微安定了一丝。

“你名……苍曜?”她低声问,声音沙哑。

“是又如何?”剑灵回应,依旧没好气。

云羲看着剑身上流转的、微弱却坚韧的青光,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带我离开这里。”她说,“我需要……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找到答案。才能知道,凌渊为何而死,她的道,又究竟在何方。

苍曜沉默了片刻,随即,一声冷哼在她脑中响起:“哼,麻烦!抓紧了!”

下一刻,痴情剑青光大盛,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包裹住云羲重伤的身体,化作一道青虹,撕裂渊底浓重的黑雾,向着某个方向疾驰而去!

第五章 伪经

青光裹挟着云羲,在断魂渊底错综复杂的通道中疾驰。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许久,那股力量骤然消散。

云羲跌落在一片相对干燥的地面上,四周是幽暗的、散发着古老气息的岩石。痴情剑插在她身旁的地上,青光内敛,恢复了那副古朴沉寂的模样,唯有剑身上“痴情”二字,在绝对的黑暗中,泛着微不可查的幽光。

“到了。” 苍曜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此地有上古禁制残留,那些杂鱼暂时寻不过来。”

云羲艰难地坐起身,检查自身。伤势依旧沉重,道基的裂痕如同蛛网,修为已跌至谷底,比凡人强不了多少。但至少,暂时安全了。

她靠着冰冷的岩壁,喘息片刻,从贴身的储物袋中——这是宗门唯一未曾收回的、属于她自己的旧物——取出了那枚凌渊留下的玉简。

玉简质地温润,边缘已有磨损,显然被摩挲过无数次。她将微乎其微的神识探入其中。

没有预想中的功法或地图,只有一道极其微弱、几乎快要消散的意念烙印,以及一个模糊的方位指向。

那意念烙印,是属于凌渊的。

“羲儿,若你见到此讯,想必我已不在。《太上忘情录》……非是正途。去‘玄幽古道宫’,寻……《问道古卷》残片……看清……真相……”

烙印至此,戛然而止,充满了未尽之言与一种深沉的急迫。

云羲握着玉简的手指微微颤抖。《太上忘情录》非是正途?凌渊他……早就知道?

那为何不早告诉她?为何要等到她亲手……一个可怕的猜想,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

“看来,你那小情郎,知道些不得了的东西。” 苍曜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嘲讽,却又似乎多了一丝别的意味,“玄幽古道宫……啧啧,那可是个九死一生的地方。”

云羲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她闭上眼,脑海中是凌渊赴死时那解脱与深情的眼神,是他无声的唇语——“你的道”。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支撑着她站了起来。她必须去!必须去那个地方,找到凌渊用生命指引她寻找的答案!

接下来的路途,比断魂渊更加艰难。玄幽古道宫位于一片空间裂缝密布的荒古山脉之中。云羲凭借着凌渊玉简的模糊指引和苍曜偶尔的提点(大多以讽刺的形式出现),跋涉了数月。

她躲过了空间风暴的余波,绕开了沉睡的远古凶兽,以凡人之躯,行修士不敢行之路。身上的素裙早已破损不堪,沾满泥污与血渍,唯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历经磨难后,褪去了些许冰封,沉淀下更为复杂的色彩——痛苦、迷茫,却也有着不肯熄灭的执拗。

终于,在一处被蔓藤与阵法遮掩的山谷深处,她找到了一座半坍塌的古老宫殿。牌匾早已坠落,碎成数块,只勉强辨认出一个“玄”字。

这就是玄幽古道宫。

宫内一片死寂,尘埃遍布。她按照玉简中最后一点微妙的感应,穿过倾颓的回廊,踏入了一座保存相对完好的偏殿。

殿内空荡,唯有中央矗立着一面巨大的黑色石碑。石碑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古朴文字。

云羲走近,只看了一眼,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那石碑顶端,赫然是四个大道符文——《太上忘情录》!

然而,下面的内容,却与她自幼背诵、修炼了百年的版本,截然不同!

宗门传承的版本,强调“绝情绝性”,“戮情证道”,将七情六欲视为必须斩除的毒草。而眼前这石碑上的原文,阐述的却是“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有情,长养万物。情之极处,是为忘情。非是无情,而是情至深处,反归自然,不滞于物,不累于心。”

它强调的是经历、超脱与驾驭,是“极于情,故能忘情”,而非简单的杀戮与摒弃!

那要求“戮情”的最终篇章,在这原始碑文上,根本不存在!是后人……生生篡改、添加上去的!

百年信仰,顷刻崩塌。

云羲踉跄后退,撞在冰冷的石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她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涌上腥甜。

假的……全都是假的!

她百年苦修,她压抑本性,她亲手斩向凌渊的那一剑……全都建立在一個精心編織的謊言之上!

“呵……哈哈……哈哈哈……” 她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充满了无尽的荒谬与悲凉,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滑落,混合着脸上的尘土,留下狼狈的痕迹。

苍曜 silent 了片刻,难得没有出言讽刺。青光微闪,一道模糊的、带着亘古沧桑的虚影出现在石碑旁,看着那泣血般大笑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现在,你明白了吗?” 他的声音不再充满讥诮,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平静,“你所信奉的,不过是被篡改的伪经。你所牺牲的,不过是一场骗局的祭品。”

云羲止住笑声,抬起泪眼,看向那面石碑,看向虚影状态的苍曜,眼中是破碎后的废墟,却也燃起了一点前所未有的、名为“恨”与“求索”的火焰。

“为什么?” 她问,声音沙哑得厉害,“为什么要篡改道典?为什么要设下这‘戮情证道’的骗局?”

苍曜的虚影望向宫殿幽深的穹顶,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向了万古之前的秘密。

“这,就需要去问道崖,寻找《问道古卷》本身,才能回答了。”

第六章 残响

离开玄幽古道宫时,云羲的状态极其糟糕。道心破碎的反噬,加上真相带来的巨大冲击,让她神魂摇曳,几近涣散。

她拖着沉重的身躯,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荒山野岭之中,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在一次高烧般的昏沉中,她仿佛又回到了戮情台。

风雪依旧,凌渊站在她面前,心口的血迹刺目惊心。但他的眼神,不再是赴死时的平静,而是带着深深的眷恋与不舍。

“羲儿……” 他开口,声音缥缈,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活下去……看清这天道……走出你自己的路……”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他,指尖却穿透了一片虚无的光影。

“凌渊!” 她猛地惊醒,发现自己靠在一棵枯树下,四周夜色浓重,唯有痴情剑插在一旁,散发着微弱的青光,似乎在为她驱散寒意。

是梦,却又无比真实。那残存的意念,比玉简中的更加清晰。

“不是梦。” 苍曜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凝重,“是他留在你道心碎片中的执念,被此地残存的某种力量激发了。他……确实希望你活下去,并非为了复仇,而是为了‘看清’。”

云羲抱住双膝,将脸埋入臂弯,肩膀微微颤抖。冰冷的外壳彻底碎裂,露出了里面鲜血淋漓的软弱与悲伤。

“我该怎么办……” 她低声问,像是在问苍曜,又像是在问自己,问那冥冥中的凌渊。

“能怎么办?” 苍曜冷哼,“要么在这里自怨自艾,等到道基彻底湮灭,或者被哪个路过的妖兽吞了。要么,就擦干眼泪,拿起剑,去那问道崖,把一切弄个明白!”

他的话语依旧不客气,却像一记重锤,敲醒了沉溺于悲痛中的云羲。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迷茫与脆弱正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涅槃的坚定。

她伸手,再次握住了痴情剑的剑柄。

这一次,不再是为了利用,而是某种……认同与依托。

“好。” 她站起身,望向远方,那是玉简中最后指引的方向,也是苍曜所说的,问道崖所在的方向,“去问道崖。”

无论那里等待她的是最终的答案,还是彻底的毁灭,她都必须去。

她欠凌渊一个真相,也欠自己一个交代。

手中的痴情剑,似乎感应到她心绪的变化,发出了一声低微却清越的嗡鸣。剑身上的“泪痕”暗纹,仿佛有光华流转。

一人,一剑,再次踏上征途。而这一次,她的目标,直指那笼罩在万古迷雾之中的——天道之谜!

第七章 问道崖

问道崖,并非一座单纯的山崖。

它孤悬于西海极渊之上,四周是永不停歇的、能撕裂元神的混沌罡风。崖身隐没在翻涌的云海与不时闪现的空间裂缝之中,唯有顶部一片平台,传闻是上古大能论道、最终踏破虚空之地,也是《问道古卷》唯一可能存世之处。

这里,是修真界的绝对禁地。元婴以下,靠近即死。即便是化神大能,也需凭借异宝护身,才敢勉强一试。

云羲站在极渊边缘,狂风卷起她破损的衣袂和枯草般的发丝。她的修为,早已十不存一,与凡人无异。面对这天地之威,渺小如蝼蚁。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苍曜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难得的没有嘲讽,只有凝重,“以你现在的状态,踏上此崖,九死一生。”

云羲看着那被风暴包裹的孤崖,琥珀色的眼眸中倒映着雷霆与裂缝的光影。她摸了摸眉心那几乎淡不可见的朱砂痕,那里曾是她道体的骄傲,如今却是道途崩殂的印记。

“我早已无路可回。” 她轻声道,声音被狂风撕扯得破碎,“凌渊的路,指引我到此。我的道,或许就在崖上。”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痴情剑。剑身嗡鸣,青光流转,似乎在回应她的决心。

没有犹豫,她一步踏出,迈入了那足以绞杀金丹的混沌罡风之中!

预料中的粉身碎骨并未立刻到来。痴情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青光,形成一个柔和的光罩,将她护在其中。光罩在罡风的冲击下剧烈摇晃,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哼,本座真是欠你的!” 苍曜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显然维持这光罩对他消耗极大。

云羲没有言语,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剑柄,将体内残存的所有力量,哪怕是那破碎道基中溢散的最后一丝灵力,也毫无保留地灌注其中。

她一步步前行。罡风如刀,即便有光罩隔绝,那恐怖的威压依旧穿透进来,碾压着她的肉身与神魂。骨骼在呻吟,识海在翻腾,道心的裂痕处传来钻心的痛楚。

她咬紧牙关,嘴角溢出血线,眼神却死死盯着前方那座越来越近的孤崖。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她终于踏上问道崖顶那片相对平整的平台时,痴情剑的光罩“啪”的一声碎裂,苍曜的虚影也黯淡到了极致,几乎透明。

云羲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浑身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布满了冷汗与血污。

崖顶空阔,唯有中央,矗立着一面非金非玉、光滑如镜的巨大石壁。石壁上,没有预想中的经文典籍,只有一片混沌,仿佛蕴藏着宇宙初开的奥秘。

这就是《问道古卷》?

云羲挣扎着爬起,走到石壁前。她伸出手,触摸那冰冷的壁面。

刹那间,天地变色!

石壁上的混沌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浮现出无数闪烁的画面与浩瀚的信息流,直接涌入她的识海!

她看到了开天辟地,看到了万物生长,看到了文明的兴起与陨落……最终,画面定格在远古时期,数位气息磅礴、已然达到此界顶峰的大能,他们面临着同一个困境——飞升之路,似乎被某种无形的枷锁封锁了。

为了争夺那渺茫的、可能是唯一的飞升契机,他们之间爆发了惨烈的争斗。其中一位最为冷酷强大的大能,在即将落败之际,想出了一个毒计。

他联合另外几人,开始系统地篡改、简化流传于世的根本道法,尤其是那些可能触及“情”之本源、引动天地共鸣的法门。他们将“太上忘情”扭曲为“绝情绝性”,并编造出“杀妻证道”、“弑夫成仙”的终极谎言,将其烙印在天道规则的底层,形成了一个恶毒的筛选机制。

唯有遵循此道,亲手斩断最深刻羁绊的修士,才能得到那被扭曲的“天道”认可,获得一丝“飞升”的资格——实则,是成为他们维持统治、汲取下界资粮的傀儡!而更多的、无法通过此考验或不愿如此的修士,则要么道途断绝,要么在心魔与资源匮乏中耗尽寿元。

万古以来,无数惊才绝艳之辈,因此蹉跎,因此陨落,因此……亲手埋葬了自己的幸福与人性。

凌渊的家族,便是偶然发现了部分真相的守护者之一。而他,选择了最惨烈的方式,用自己的死,作为点燃云羲心中怀疑之火的第一颗火种。

真相,如此残酷,如此荒谬。

云羲瘫坐在石壁前,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她仰望着那面映照出万古骗局的石壁,身体冰冷,内心却有一股炽热的火焰,在疯狂燃烧。

不是为了飞升,不是为了力量。

而是为了这被愚弄的万古岁月,为了那无数枉死的痴情人,为了……凌渊。

第八章 围剿

就在云羲勘破真相,道心在废墟中萌生出全新芽孢的瞬间——

“嗡!”

问道崖四周,虚空震荡!数十道强大的气息骤然出现,撕裂罡风,将整个崖顶团团围住!

旌旗招展,宝光冲霄。玄天宗掌门、长老尽数在此!此外,还有昊天宗、无极门等数个信奉无情道的大型宗门强者,甚至有几个隐世不出的老怪物,也被惊动,投来了冰冷的目光。

他们早已追踪至此,只待此刻。

“云羲!” 玄天宗掌门声如洪钟,蕴含着怒其不争的威严,“你窥探天道禁忌,亵渎先贤道统,更兼‘噬夫’恶行,罪无可赦!此刻回头,随我等回山领罪,或可留你残魂转世!”

云羲缓缓站起身,面对着天下群雄,面对着昔日的师长同门。她衣衫褴褛,气息微弱,但脊梁挺得笔直,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再无迷茫,只有一片澄澈的冰冷与悲悯。

她看着他们,看着这些依旧被蒙在鼓里,或甘愿沉溺于骗局中的“得道高人”。

“罪?” 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我的罪,在于勘破了你们不敢直视的真相?在于不肯再做这天道骗局下的傀儡?”

“放肆!” 一位昊天宗长老厉喝,“死到临头,还敢妖言惑众!”

“妖言?” 云羲笑了,那笑容凄清而决绝,“那我就让你们看看,何为真相!”

她猛地将手中痴情剑插入脚下崖石,双手结印——并非玄天宗的法印,而是她在勘破石壁奥秘时,自然而然领悟的,引动此地残余上古道韵的印诀!

“嗡——!”

整个问道崖剧烈震颤起来!那面光滑的石壁再次绽放光芒,将云羲识海中接收到的、关于天道骗局的片段景象,投射到苍穹之上!

虽然只是零星碎片,但那篡改道典、布置枷锁的景象,那飞升者冷酷的面容,足以让所有看到的人心神巨震!

“那是……什么?”

“不可能!祖师怎么会……”

“妖女!竟敢污蔑先圣!”

崖顶一片哗然,众人神色剧变,有惊骇,有不信,更有被戳破信仰的暴怒!

“她在施展邪法!诸位道友,随我一起,诛杀此獠,维护天道正统!” 玄天宗掌门须发皆张,率先出手!一道蕴含无情道极致法则的玄光,如同天罚,直劈云羲!

与此同时,数十道强大的攻击,如同狂风暴雨,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誓要将云羲连同她揭示的“真相”,一同湮灭!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围攻,云羲站在崖边,痴情剑在她手中发出不甘的悲鸣。苍曜的虚影浮现,黯淡至极,却依旧挡在她身前。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映照真相的石壁,仿佛穿透万古,看到了凌渊温和而坚定的眼眸。

足够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体内那新生的、微弱却坚韧的,源于“至情”而非“无情”的力量,毫无保留地注入痴情剑。

剑身之上,“泪痕”暗纹尽数亮起,青光冲霄!一股并非杀戮,而是蕴含着无尽悲悯、守护与决绝的剑意,直冲九霄!

她举剑,并非指向任何敌人,而是指向那冥冥之中、束缚了此界万古的——虚假天道!

“今日,我云羲,不证无情道,不修忘情诀!”

“我要这情,成为我的道基!”

“我要这心,重塑我的天规!”

“此剑,为情!为真!为——开天!”

声音落下,剑光暴涨,化作一道撕裂苍穹、贯穿虚空的青色长虹,悍然斩向那无形的枷锁!

轰隆隆——!

整个修真界,为之震颤!

第九章 我道(终章)

那一剑,并非斩向血肉,亦非斩向魂魄。

它斩向的,是规则,是枷锁,是横亘于此界众生头顶、欺骗了万古岁月的虚假天道!

青虹贯空,带着云羲百年修行的积淀,带着道心破碎的痛苦与重塑的决绝,带着对凌渊刻骨铭心的爱恋与追忆,带着苍曜万载沉眠的不甘与守护,更带着对后世无数修士不必再经历此等悲剧的悲悯与祈愿!

剑光过处,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空间破碎的乱流。只有一种无声的、却更为宏大的“断裂”之音,响彻在每一个修为达到一定境界的修士心神最深处!

“咔嚓——”

仿佛有什么无形无质、却又沉重无比的东西,碎了。

苍穹之上,那由历代飞升者联手布下、扭曲了“情”之本质、将“戮情”作为飞升钥匙的天道锁链,被这凝聚了至情至性、源于本心真我的一剑,悍然斩开了一道巨大的缺口!

阳光,真正的、不受任何扭曲与筛选的阳光,自那缺口处倾泻而下,照亮了云羲苍白而坚定的脸庞,也照亮了问道崖顶每一个惊骇欲绝的修士。

他们仰头望着那天空的异象,感受着周身天地灵气的微妙变化——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更为活泼、更为包容、仿佛卸下了某种沉重枷锁的轻灵之感。

一些卡在瓶颈多年、因无法彻底“忘情”而不得寸进的老修士,甚至感觉到久违的修为壁垒,竟有了松动的迹象!

“天……天道……变了?”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喃喃自语,手中的法器“哐当”落地。

玄天宗掌门劈出的那道无情玄光,在接近云羲周身三丈时,竟如同冰雪遇阳,自行消融瓦解。他僵在半空,看着那天空的缺口,看着持剑而立、虽气息微弱却仿佛与这片新天地融为一体的云羲,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与信仰崩塌的茫然。

所有的攻击,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

云羲没有看他们。她所有的力量,连同苍曜最后的灵性,都在那一剑中耗尽。

痴情剑上的青光彻底黯淡,剑身布满了细密的裂纹,仿佛随时都会碎裂。苍曜的虚影对她露出了一个极其短暂、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似是欣慰,又似是告别,随即彻底消散,回归剑中,陷入了不知岁月的沉眠。

云羲的身体晃了晃,用布满裂痕的痴情剑勉强支撑住自己,才没有倒下。

她抬起头,望向那天空的缺口,望向这片焕然一新的天地。

她感觉到,自己那破碎的道基,并未修复,而是在那至情一剑挥出的瞬间,于彻底的废墟之上,萌发出了一点全新的、微弱却无比坚韧的芽孢。

它不再依赖任何外部的经典与教条,不再追求绝对的“忘”或“有”。它扎根于她对凌渊的爱,对苍曜的谊,对自身苦难的咀嚼,对众生悲欢的感悟。它包容七情六欲,却又超越其上,明心见性,直指本真。

情不为障,反为道基。

她缓缓闭上眼,内视着那一点新生的、闪烁着琉璃光泽的道种,轻轻说出了它的名字:

“我的道……”

再睁开时,眼中琥珀色的光芒温润而坚定,如同历经劫波、洗尽铅华的宝石。

她看了一眼手中濒临破碎的痴情剑,轻轻抚过剑身上的裂痕,如同告别一位挚友。然后,她将其小心地收回贴身的储物袋。

最后,她的目光扫过崖顶上那些兀自沉浸在震惊与混乱中的修士们。他们没有再动手,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看着天空。

云羲没有再说什么。真相已揭示,枷锁已斩开,信与不信,走什么样的路,是他们的选择了。

她转身,步履蹒跚,却异常平稳地,一步步走下了问道崖。

身后,是旧时代的余响与新时代的序曲。

前方,是茫茫天地,浩浩乾坤。

她不再是无情道的仙子,不再是宗门的棋子,不再是流亡的“噬夫者”。

她是云羲。

一个道心破碎后又重塑的凡人,一个斩开了天道枷锁的开道者,一个行走在自己道路上的……求索之人。

风雪不知何时已停,初升的朝阳将她离去的背影拉得很长。那背影单薄,却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走向山长水阔,走向属于她的,未知而自由的未来。

(全文终)

更新时间:2025-11-06 08:0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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