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森把裤兜翻过来,抖了抖,几枚硬币叮叮当当掉在落满灰尘的木地板上,滚得到处都是。他弯下腰,一枚一枚捡起来,凑到眼前数了数,加起来大概能买三包最便宜的泡面,外加一瓶矿泉水。距离下个月发稿费还有大半个月,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窗户外面的天阴沉沉的,跟他此刻的心情一个德行,不,比他的心情还稍微亮堂点。
这破旧的一室一厅,还是他三年前图便宜租下来的,墙皮掉得跟下了雪似的,水管子半夜唱歌比鬼哭还难听。就这,每个月那点微薄的稿费,交完房租也就勉强够他吃糠咽菜,想攒钱?下辈子吧。
他正琢磨着是把泡面分成四顿吃还是五顿吃,手机突然响了,拿起来一看,来电显示是“催命房东”。林森心里咯噔一下,头皮发麻。这老家伙,平时除了催租屁都不放一个,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脸上条件反射地堆起假笑:“喂?王叔啊,那个……房租我过两天……”
“小林啊,”电话那头,房东老王的声音居然透着一股子……和蔼?甚至还有点压抑不住的兴奋?“跟你说个事儿,这房子,我打算卖喽!”
林森心里一沉,得,雪上加霜,这下连窝都没了。他脑子里已经开始飞速盘算桥洞底下哪个位置风水好还不容易被城管撵。
“不过呢,”老王话锋一转,那调门扬得,林森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出他眉飞色舞的样子,“你也算老租客了,叔不亏待你!当初你一次性付了三年租金,图个优惠,对吧?还剩整整一年零两个月,按合同,这钱,我退给你!”
林森感觉自己耳朵出问题了。“……退,退给我?”
“对!连押金带剩余租金,一共四万八千块!”老王说得斩钉截铁,“现金!你准备一下收据,我下午就给你送过去!”
林森张着嘴,半天没合上。四万八!现金!这他妈不是天上掉馅饼,这是天上掉下来一头烤乳猪,直接砸他怀里了!他感觉自己快要缺氧了,扶着掉皮的墙壁才没栽过去。
“还……还有啊,”老王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味道,“看你这小伙子实在,叔再额外送你个好处。就楼道最里面,楼梯底下那个小门,记得不?一直锁着的那个。”
林森当然记得,那门破旧得跟古董似的,铁锁都锈死了,他一度以为那后面是个废弃的管道井。
“那是个小地下室,不大,但放点杂物啥的还行。钥匙我下午一起给你,以后归你用了!算叔送你的!”
挂了电话,林森在原地愣了好几分钟,然后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他龇牙咧嘴。不是梦!真不是梦!他环顾着这个家徒四壁、穷得冒烟的破屋子,突然很想放声大笑。这叫什么?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不对,这他妈是穷屌丝触底反弹,走了惊天狗屎运!
下午,老王果然来了,揣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还有一把锈迹斑斑的老式黄铜钥匙。老头儿点钱点得飞快,脸上那笑容,怎么说呢,透着一股子急于脱手的急切,甚至没多看林森一眼,塞完钱和钥匙,拿着林森手写的收据,脚底抹油,溜了。
林森捏着那把冰冷的钥匙,看着桌上那摞红彤彤的钞票,心脏砰砰狂跳。他拍了张钞票和钥匙的照片,发到了死党群里。
群里瞬间炸锅。
“我靠!森哥!你抢银行了?”
“哪个瞎了眼的财神爷让你碰上了?”
“请客!必须海底捞!不,人均五百的那种!”
“房东脑子被门夹了?退租还退钱?还送地下室?我怎么遇不到这种好事?”
“森哥,苟富贵,勿相忘啊!”
刷屏的羡慕嫉妒恨让林森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他咧着嘴,挨个回复,手指头都在发抖。是啊,这种好事,怎么就落他头上了?他瞥了一眼那把躺在钞票旁边的黄铜钥匙,心里那点被巨大惊喜冲昏的理智,稍微回来了一点点。老王那态度,是不是有点太急了?好像生怕他反悔似的。
不过这点疑虑,很快就被“老子有钱了”的狂喜冲得烟消云散。他先把钱藏好——塞在床底下那个装着旧冬被的破行李箱里,这地方,贼来了都得含着泪走。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把钥匙上。
地下室。
他还没去看过呢。
楼道里光线昏暗,声控灯时灵时不灵,喘气声大了它亮一下,真跺脚它反而没反应。尽头那个小门,隐藏在楼梯投下的阴影里,木质门板因为潮湿而膨胀变形,颜色深一块浅一块。那把黄铜钥匙插进锁孔,发出“咔哒”一声沉闷的响声,转动时阻力很大,锁舌缩回去的摩擦声干涩刺耳。
门轴大概很久没上油了,推开时发出一种悠长而痛苦的“吱呀——”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瘆人。一股混杂着霉味、尘土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旧报纸放久了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林森咳嗽了两声。
里面黑黢黢的,像个张着嘴的怪兽。他摸到墙上的开关,按了一下,没反应。又按了几下,头顶一盏估计只有五瓦的白炽灯,才不情不愿地闪了几下,晕开一团昏黄模糊的光晕,勉强照亮了下方一小片区域。
地方确实不大,也就七八个平方,四壁是粗糙的水泥墙,地上也铺着水泥,积了厚厚一层灰。靠墙堆着几个看不清原本颜色的破麻袋,估计是前任租客,或者前前任留下的垃圾。空气里飘浮着细小的尘埃,在昏黄的灯光下缓慢飞舞。
林森皱了皱眉,这地方,除了堆堆实在没地方放的破烂,好像也没啥大用。他抬脚走了进去,鞋子踩在灰尘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墙角那几个麻袋他懒得碰,倒是墙壁本身吸引了他的注意。靠近地面的部分,墙皮剥落得很厉害,露出里面红色的砖块。有些砖头似乎有些松动。他鬼使神差地蹲下身,随手抠了抠一块凸起的砖头边缘。
没想到,那块砖头居然真的有些活动。他加了点力,往外一抽。
“哗啦——”
砖头被他轻松地抽了出来,带下一小撮水泥碎屑。后面是一个砖块大小的空洞。
一股更浓重的霉味从洞里涌出。林森屏住呼吸,伸手进去摸了摸,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方方的东西。他把它掏了出来。
是一本笔记本。或者说,曾经是。封面是硬壳的,但已经被潮气侵蚀得发软、变形,颜色褪得几乎看不出来,上面似乎曾经有过图案,现在只剩一片模糊的污渍。本子很厚,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谁会把一本笔记本藏在墙洞里?
林森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他拿着本子,退出这个令人压抑的小空间,重新锁上门,回到了自己稍微亮堂点的屋子里。
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书桌前,他拂去笔记本上的灰尘,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第一页。
纸张泛黄发脆,边缘有些地方已经破损,字是蓝色墨水写的,钢笔字,笔画有些用力,能看出书写者当时的情绪。开头几页还算正常,记录了一些日常琐事,抱怨工作不顺,物价上涨,跟林森自己的生活差不多,透着一股社畜的辛酸。字里行间,能感觉到写日记的是个年轻男人。
林森快速浏览着,直到某一页,字迹开始变得有些不同,更潦草,更急促。
「**二零一九年,三月十五日。妈的,走了什么狗屎运!房东居然说要退我租金!整整两年的!还说附赠地下室的使用权!老子终于要翻身了!李伟他们都说我撞大运了,晚上必须喝酒庆祝!**」
林森的手指顿住了。二零一九年?那差不多是四年前。退租金?赠地下室?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脊椎骨窜了上来,直冲天灵盖。他感觉自己的汗毛有点竖起来了。
他咽了口唾沫,手指有些发抖,继续往下翻。
「**三月二十二日。拿到钱的第七天。感觉有点不对劲。老王今天突然来访,说是检查水电,但眼神总往我水杯上瞟。他走了之后,我发现我喝剩的半杯水味道有点怪,说不出来,反正不是原来的味儿了。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水杯……味道怪?
林森的呼吸屏住了。
「**四月四日。拿到钱的第二十天。我好像真的被盯上了。今天在家休息,总觉得不自在,好像有眼睛在看着。后来我在正对着床的空调检修口里面,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拽出来一看,是个微型摄像头!还在闪着红光!我把它砸了!是谁?是谁干的?!老王吗?他为什么这么做?!**」
摄像头!正对着床!
林森猛地抬头,惊恐地看向自己卧室那张凌乱的床,又抬头看了看天花板角落的空调检修口。那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他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包裹了全身。
日记后面的字迹越来越狂乱,几乎难以辨认,充斥着巨大的恐惧和绝望。
「**四月十五日。拿到钱的第三十一天。我错了……我不该拿那个钱……我不该要那个地下室……他来了……他就在外面……我听到钥匙声音了……不是我的钥匙……救命……谁能来救救我……」**
这一页的墨水被什么东西晕开过,像是水滴,也可能是……眼泪。笔迹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用尽全力划上去的,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
林森浑身冰冷,手里的日记本仿佛有千斤重。
他颤抖着翻到最后一页。在那狂乱的笔迹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是用某种尖锐的东西刻划上去的,深深陷入纸纤维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下一个,就是你了。你也变成了这栋楼里,新的『赠品』。**」
“赠品”两个字,像两把冰锥,狠狠扎进林森的眼睛里。
“哐当!”一声,日记本从他脱力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地板上。
他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瘫在椅子上,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衣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得他肋骨生疼。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老王那反常的和蔼,那急于退钱的姿态,那“附赠”的地下室……根本不是什么狗屎运!这是一个陷阱!一个用钱做诱饵,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那个四年前的租客,那个在日记里从狂喜到恐惧再到消失的年轻人,他就是上一个“幸运儿”!他拿了钱,用了地下室,然后……他消失了。而自己,就是老王选中的下一个“赠品”!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冲到门口,反复检查门锁是不是真的锁好了,又跑到窗边,撩开一点窗帘缝隙,紧张地窥视着楼下寂静的街道。
一切如常。没有可疑的人影,没有陌生的车辆。
可这种“正常”,此刻在他眼里,却充满了不正常的诡异。那个摄像头,是不是已经被老王发现被他之前的“赠品”毁掉了,所以还没来得及装新的?或者,他装了更隐蔽的?老王现在在哪里?是不是正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透过某个他还没发现的窥孔,像观察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一样,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看着他为那四万八千块钱欣喜若狂,看着他像捡到宝一样走进那个地下室,看着他此刻吓得屁滚尿流……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报警?他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可证据呢?就凭这本来历不明的、破旧的日记?警察会相信吗?会不会打草惊蛇?老王既然敢这么做,肯定有他的依仗,或者,他根本不在乎?日记里那个租客消失了,有人找他吗?自己如果消失了,会有人在意吗?那些只会喊“666”和“求包养”的死党,估计得过好几个月才会发现联系不上他了吧?
一股透骨的凉意,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呼吸,再深呼吸。他捡起地上的日记本,紧紧攥在手里。那硬硬的封面硌着他的手心,带来一丝奇异的真实感。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老王现在应该还不知道他已经发现了秘密。这是他现在唯一的优势。
他需要确认,需要更多的证据。需要知道老王到底想干什么,以及……那个前任“赠品”,到底怎么样了。
他看了一眼手机,死党群里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晚上去哪嗨皮,催他赶紧回话。他手指冰冷地打字:“兄弟们,对不住,乐极生悲,吃坏肚子了,窜稀窜得昏天黑地,今晚歇菜了,改天再约。”
发完,他直接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扔在床上。
窗外,天色彻底黑透了。浓重的夜色包裹着这栋老旧的楼房,也包裹着房间里这个心惊肉跳的年轻人。
林森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摞厚厚的钞票,沉甸甸的,曾经让他欣喜若狂的重量,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只想扔掉。但他不能。这钱,现在是他演戏的道具,也是……诱饵?
他把钱重新塞回破行李箱,把日记本藏在了床垫底下。
然后,他坐在黑暗里,睁大眼睛,竖起耳朵,捕捉着门外楼道里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老旧的楼房并不隔音,偶尔能听到楼上邻居走动的声音,水管里水流的声音,甚至远处马路隐约传来的车声。但在这些熟悉的声音背景下,林森总觉得隐藏着另一种声音——一种极其轻微、小心翼翼、充满恶意的声音。
是脚步声?还是呼吸声?或者是钥匙轻轻碰撞的声音?
他无法确定。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神经,越收越紧。
突然——
“叩、叩、叩。”
清晰的敲门声,不轻不重,很有节奏地响了起来。
林森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他像一尊石雕,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心脏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谁?!
是老王吗?他来了?他等不及了?
还是……别的什么?
屋子里一片死寂,只有他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敲门声停顿了片刻,仿佛门外的人也在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
然后——
“叩、叩、叩。”
敲门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固执,在寂静的深夜里,清晰地敲打在林森紧绷的神经上。
林森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从椅子上站起身,蹑手蹑脚地挪到门后,眼睛贴在冰凉的猫眼上,向外窥去。
楼道里声控灯的寿命似乎走到了尽头,光线比往常更加昏暗,闪烁不定,像接触不良的老旧电视屏幕。在那明明灭灭的光线下,猫眼扭曲的视野中,隐约映出了一张脸。
一张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的脸。
林森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像被重锤擂响的战鼓,疯狂地撞击着他的胸腔。血液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猫眼外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不是老王。
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在昏暗、闪烁的灯光下,那张脸显得异常苍白,像是久不见阳光。眼眶深陷,鼻梁很高,嘴唇很薄,紧紧抿着。最让人不寒而栗的是那双眼睛,透过猫眼扭曲的视野,正直勾勾地、毫无生气地盯着门内,仿佛能穿透薄薄的门板,看到僵立在门后、吓得魂飞魄散的林森。
他是谁?!
是老王派来的?还是……日记里提到的那个“他”?那个用不属于租客的钥匙打开门的人?
林森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一点点呼吸声泄露出去。他的双腿发软,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脑子里一片混乱,报警的念头再次闪过,但手机还在里面的床上,而且,门外的人会给他这个机会吗?
“叩、叩、叩。”
敲门声第三次响起,不急不躁,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每一下,都像敲在林森紧绷的神经末梢上。
他不能开门。绝对不能!
他屏住呼吸,一点点地向后退,脚跟不小心踢到了旁边的鞋架,发出“哐”一声轻响。
门外的敲门声戛然而止。
那一刻,楼道里死一般的寂静。连那接触不良的声控灯,都仿佛停止了闪烁,凝固在昏黄的光晕里。
林森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听到了!门外的人一定听到了!
几秒钟后,一种更轻微、更令人不安的声音响了起来。是窸窸窣窣的,像是金属轻轻刮擦木头的声音。
他在干什么?是在尝试用工具开锁?还是在……检查门锁?
林森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猛地转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回屋里,目光疯狂地扫视着,寻找可以抵门的东西。客厅唯一的椅子太轻,书架太重搬不动而且目标太大……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张实木的旧书桌上。虽然不算特别沉,但这是房间里唯一有点分量的家具了。
求生的本能给了他力量。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推动那张书桌。桌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刺啦”声。他顾不了那么多了,将书桌斜着顶在了门后,又迅速把刚才坐的那把椅子也塞了过去,死死卡住。
做完这一切,他背靠着书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已经浸透了衬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又湿又冷。
门外的刮擦声停止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几乎像是幻觉的叹息声。然后,是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但没有刻意隐藏,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远去了。声控灯随着脚步声再次亮起,又熄灭,楼道重新归于沉寂。
他走了?
林森不敢放松,耳朵紧紧贴着门板,仔细聆听着。确实没有声音了。那个人真的离开了。
为什么?他为什么走了?是因为听到了里面的动静,知道他已经警觉了?还是……他本来就没打算强行进来,这次敲门,只是一个警告?或者,是一次确认?
确认猎物是否已经在笼中?
巨大的恐惧并没有因为门外的人的离开而消散,反而像冰冷的潮水,更加汹涌地将他淹没。他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这只是一个开始。
他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书桌,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刚才的几分钟,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和勇气。他需要冷静,必须冷静下来思考。
那个人不是老王。老王是个五十多岁的矮胖男人,而门外那个,看脸型和身形,应该是个比较瘦高的年轻或中年人。
他是谁?同伙?还是……另一个“相关者”?
日记!对,日记里可能还有线索!
林森连滚带爬地冲到床边,从床垫底下抽出那本硬壳日记,重新翻到最后一页。那行刻上去的小字——“下一个,就是你了。你也变成了这栋楼里,新的『赠品』。”——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眼睛生疼。
他强忍着恐惧,往前翻看,试图找到任何关于“同伙”或者除了老王之外其他可疑人物的描述。但日记的主人,那个可怜的上一任租客,在最后的记录里,只提到了“他”,以及“钥匙声”。
等等,钥匙声!
林森猛地抬起头。老王给了他大门的钥匙,也给了地下室的钥匙。但是,老王自己,或者那个“他”,会不会还有备用钥匙?甚至……万能钥匙?
这栋老楼的锁,估计还是十几二十年前的那种老式弹子锁,安全性极低。如果对方真有技术或者工具,打开这扇门并非难事。
刚才那个人离开,不是因为进不来,而是因为时机未到?或者,他只是在执行某种“程序”?就像老王退租金、赠地下室一样,是一个固定的“流程”?
想到这里,林森感到一种更深沉的绝望。他仿佛被困在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剧本里,每一步都被别人算得死死的。那四万八千块钱,就是买他命的定金!
不行!他不能死!他好不容易才走了次“狗屎运”,还没开始享受,怎么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变成“赠品”?
他猛地站起身,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他必须主动做点什么。
首先,他需要武器。他冲进厨房,拿起那把最沉的砍骨刀。冰凉的刀柄握在手里,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他把刀放在枕头底下。
然后,他需要搞清楚那个地下室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那个墙洞里的日记本,可能只是冰山一角。老王如此看重那个地下室,甚至把它作为“赠品”的一部分,里面一定还有别的东西!
他看了一眼窗外,夜色浓重如墨。现在去地下室太危险了,那里是完全封闭的空间,一旦被堵在里面,插翅难飞。
他决定等天亮。白天,这栋楼里偶尔还有人出入,对方动手的可能性会低一些。
这一夜,林森几乎没有合眼。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楼板的吱呀声、水管的水流声、甚至窗外风吹过的声音——都能让他惊坐起来,紧握着枕头下的刀柄,浑身冷汗淋漓。他就像一只惊弓之鸟,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直到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
阳光透过肮脏的窗户照进来,驱散了些许黑暗,却无法驱散林森心头的寒意。他胡乱洗了把脸,冰冷的自来水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把砍骨刀别在后腰,用衣服下摆盖好,深吸一口气,再次打开了房门。
楼道里空无一人,清晨的阳光从楼梯间的窗户斜射进来,形成一道光柱,尘埃在光柱中飞舞。一切都显得平静而正常,仿佛昨夜那惊悚的敲门声只是一个噩梦。
但他知道,不是。
他走到楼道尽头,那扇通往地下室的小门前。门依旧锁着。他掏出那把黄铜钥匙,手有些发抖,但还是坚定地插进了锁孔。
“咔哒。”
门开了。那股熟悉的霉味混杂着尘土味扑面而来。
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一步步走了下去。昏黄的灯泡他不敢开,怕光线从门缝泄露出去,引起注意。
手电光柱在狭窄的空间里扫过。破麻袋依旧堆在墙角,地上的灰尘印着他昨天进来时的脚印。他直接走向昨天抽出砖块的那个墙角。
蹲下身,他用手电仔细照射着那片墙壁。除了他昨天动过的那块砖,周围的砖块看起来都很牢固。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挨个按压、敲打。
“咚咚……咚咚……嗒。”
有一块砖头发出的声音似乎有点空。他精神一振,用力抠住那块砖的边缘,使劲往外拔。
砖头松动,被他抽了出来。
后面同样是一个空洞。但这次,里面没有日记本。
他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金属物体。他把它掏了出来。
手电光下,那东西反射着幽冷的光。
那是一把钥匙。一把造型很奇怪的钥匙,材质像是黄铜,但比普通的钥匙要厚实,齿痕也非常复杂,看起来年代久远。钥匙柄上,似乎刻着一个模糊的图案,像是一只眼睛,又像是一个扭曲的符号。
这是什么钥匙?它能打开什么?
林森捏着这把冰冷的钥匙,心头疑云密布。这肯定不是这栋楼里任何一扇门的钥匙。老王把它藏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他继续在墙洞里摸索,希望能找到更多线索。手指在粗糙的砖石和内壁上刮过,除了灰尘,似乎什么都没有。
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他的指尖在洞壁的侧面,摸到了一点异样。那里似乎刻着什么东西。
他调整手电的角度,凑近仔细看去。
那是一些歪歪扭扭、刻得极深的字,像是用指甲或者什么尖锐的东西一点点抠出来的:
“他在墙里。”
四个字。简单,却足以让林森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他在墙里?
谁在墙里?是……那个写日记的前任租客吗?
林森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一样,惊恐地环顾四周这冰冷的水泥墙壁。难道……这厚厚的、看似坚实的水泥层下面,就封藏着上一任“赠品”的尸体?!
所以老王那么大方地“赠送”地下室,是因为这里根本就是他处理“赠品”的坟墓?!而自己,不仅拿了买命钱,还主动走进了这个坟墓?!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他差点吐出来。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从四面八方伸过来,要将他拖入无尽的深渊。
他连滚带爬地冲出地下室,重重地关上门,落锁,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息,脸色惨白如纸。
不行了,不能再等了!必须报警!立刻!马上!
他冲回房间,抓起床上的手机,手指颤抖着解锁屏幕,按下了那三个数字——
就在他即将按下拨号键的那一刻,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窗外。
楼下,对面街角,停着一辆黑色的、没有挂牌照的旧轿车。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
但林森可以肯定,昨天那里没有这辆车。
而且,他似乎能感觉到,那深色的车窗后面,正有一双眼睛,在静静地、冷漠地注视着他这个窗口。
他的手指,僵在了拨号键上方。
报警吗?
如果警察来了,找不到证据呢?如果老王和那个同伙,早就准备好了说辞,甚至……警察里也有他们的人呢?(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了)或者,警察只是例行公事地检查一番,然后离开?那么之后呢?
打草惊蛇之后,对方还会给他第二次机会吗?
那辆黑色的轿车,像一头蛰伏的野兽,无声地传达着威胁。
林森缓缓放下了手机。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
他意识到,从他接过那四万八千块钱和那把黄铜钥匙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踏入了一个无法回头、也无法向外界求援的黑暗游戏。
游戏规则,由对方制定。
而他,甚至连对手到底有几个人,到底想干什么,都一无所知。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那个刻在墙洞里、如同诅咒般的句子:
“他在墙里。”
也许很快,那里就会多出一个“他”。
更新时间:2025-11-06 08: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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