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加班,我发现新来的实习生没有影子。但他做的PPT能让全组准时下班,我们默契地利用着他。直到团建合照里,所有人都失去了影子。照片角落浮现一行血字:“轮到你们,为我打工了。”01 实习生逆袭那个让全组濒临崩溃的“磐石”项目,是在一个周三的下... 花间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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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拿走了我的影子,悬疑惊悚,无关紧,林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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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加班,我发现新来的实习生没有影子。

但他做的PPT能让全组准时下班,我们默契地利用着他。

直到团建合照里,所有人都失去了影子。照片角落浮现一行血字:“轮到你们,为我打工了。”

01 实习生逆袭

那个让全组濒临崩溃的“磐石”项目,是在一个周三的下午砸下来的。

甲方要一套全新的全域营销方案,时间给了一周,数据量是天文数字,要求却像海市蜃楼般缥缈。任务邮件躺在邮箱里,沉默得像一枚引信燃尽的炸弹。项目经理林薇扫完内容,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窜到天灵盖,办公室顶灯明晃晃的,照得她眼前发花。

“都过来一下。”她声音有点发干。

工位隔断后,陆续冒出几张同样写满疲惫的脸。当林薇把需求投屏出来时,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随即被几声压抑的哀嚎打破。

“七天?这不可能!光是数据清洗就得三天!”

“他们是要我们住在公司吗?”

“我孩子的亲子课……”有人小声嘀咕,后半句淹没在绝望的空气里。

团队里的气氛,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沉重海绵。每个人都清楚,这意味着接下来七天,他们将告别黄昏、晚餐和睡眠,重新被钉死在这片惨白的灯光下。

就在这时,一个极轻微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像一片羽毛落地。

“林经理,要不……我来试试?”

所有人都扭过头。是新来的实习生,谢明。他不知何时站在了人群外围,苍白的脸在日光灯下几乎透明,洗得发旧的白衬衫松垮地挂在他清瘦的骨架上。他安静得总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小谢啊,”组里的老油条张摸鱼先开了口,带着点揶揄,“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但这玩意儿,”他指了指屏幕,“可不是课堂作业。”

谢明没理会那语气,只是看着林薇,眼神平静得像两口古井:“我之前……接触过类似的模型。数据清洗和初步架构,我大概一个晚上可以弄完。”

“一个晚上?”有人失声惊呼。

林薇也愣住了。她看着这个安静得过分的年轻人,他脸上没有任何逞能或炫耀的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机械的笃定。死马当活马医吧,她心里想,哪怕他能完成基础部分,也是帮大忙了。

“你需要什么支持?”林薇问。

“不用。”谢明轻轻摇头,“把数据权限给我就行。”

事情就这么定了。没人当真,大家各自领了任务,心情沉重地回到工位,准备迎接又一个鏖战的夜晚。林薇给自己泡了杯浓咖啡,香气苦涩地弥漫开。她瞥见角落里的谢明已经坐下,键盘在他指尖下发出一种奇异而连贯的轻响,不像在敲击,倒像在流淌。

第二天早上九点,当林薇顶着黑眼圈,拖着灌铅般的双腿走进办公室时,一份整理好的文件已经安静地躺在了她的共享文件夹里。

她迟疑着点开。

下一刻,她彻底清醒了。

那不是一份简单的数据清洗报告。那是一座用逻辑和洞察构建起来的、熠熠生辉的宫殿。庞杂无序的数据被梳理成清晰的脉络,关键洞察被精准提炼,甚至连初步的推广策略框架都已搭建完毕,思路之刁钻、角度之新颖,让她这个老鸟都脊背发麻。

这根本不是“完成”,这是“升华”。

她猛地抬头,看向那个角落。谢明已经坐在那里,和昨天一样的位置,一样的姿势,一样的苍白安静,仿佛只是清晨准时来上班。他的桌面上,连个咖啡杯都没有。

同事们陆续到来,在最初的震惊和狂喜之后,办公室陷入一种奇异的沉默。所有人都偷偷打量着那个安静的实习生,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如释重负的狂喜。

那天,全组人破天荒地准时下了班。

林薇走在夏日依旧明亮的黄昏里,晚风拂面,她竟感到一丝陌生。她回头望向那栋高耸的写字楼,玻璃幕墙反射着金色的夕照,有些刺眼。她心里那点关于谢明能力的震惊,暂时被这久违的、踩着日光回家的惬意冲散了。

02 无影之谜

接连几天,项目组仿佛被注入了一剂高效的强心针。以往被拖延和抱怨填满的晨会,变得简洁而充满实质进展。谢明像一部不知疲倦的精密仪器,总能在前一晚就将所有难点梳理通透,第二天一早,清晰的方案和整理好的数据便已静静躺在每个人的工作台上。

这种前所未有的顺畅,让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轻松甚至有些懒散的气氛。张摸鱼甚至开始在工位上公然刷起了购物网站,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这天下午,日头西斜得格外厉害。浓烈的、金红色的阳光,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撞碎在整面的玻璃幕墙上,毫无保留地泼洒进来。办公室被浸泡在一片暖烘烘的、带着金属质感的辉煌里。地板光洁如镜,反射着晃眼的光斑,空气里浮游的尘埃在光柱中疯狂旋舞,清晰可见。

林薇刚从茶水间回来,手里端着杯温水。她绕过几张办公桌,目光无意间扫过靠窗的那个角落——谢明正俯身在一台打印机旁,等待着输出文件。

他的身影被夕阳拉得长长的。

不。

林薇的脚步顿住了。

不是被“拉得长长的”,而是……那里什么都没有。

就在谢明站立的地方,在那片被夕阳渲染得异常明亮、甚至有些发烫的瓷砖地板上,理应投下一道浓黑的、清晰的人影。可此刻,那里只有一片完整而刺眼的光斑,谢明的双脚仿佛直接踩在光里,他与这个世界之间,失去了那道最基本的、界定存在的阴影连接。

林薇眨了眨眼,以为是光线的错觉。她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位置,从另一个角度看去。

依旧如此。

谢明的身体挡住了部分阳光,在他身后形成一小片遮蔽的暗区,但那不是影子。没有轮廓,没有渐变,没有与本体相连的那种实在感。他就那么站在那里,像一个被拙劣的剪辑技术硬生生贴进画面里的人,与周围的光影法则格格不入。

一股莫名的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林薇的脊椎爬升。她手里的纸杯被捏得微微变形,温水差点晃出来。

打印机恰好在这时停止了运作,“咔哒”一声轻响。谢明直起身,拿起那叠还带着余温的文件,转过身。他的目光平静地掠过僵在原地的林薇,没有任何停留,径直走向自己的工位,悄无声息地坐了下来,重新融入了那片被电脑屏幕蓝光笼罩的角落。

办公室里,空调发出均匀的低鸣,键盘敲击声零星响起,张摸鱼还在对着手机屏幕傻笑。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只有林薇站在原地,感觉周遭熟悉的空气变得有些粘稠,有些异样。她低头,看着自己脚下那道被夕阳拉得变了形的、但确实存在的影子,又抬头望向那个沐浴在金光中、却仿佛置身于无形屏障之后的年轻实习生。

一个问题,突兀地闯进了她的脑海:

他到底是什么?

03 沉默的救赎

日子像上了润滑油的齿轮,顺畅得让人恍惚。

“磐石”项目之后,小谢的存在,从一种令人惊异的偶然,变成了办公室里一种心照不宣的必需品。那些曾经堆积如山、令人望而生畏的繁琐任务——复杂的数据透视、冗长的竞品分析报告、需要极高审美和细节把控的演示文稿美化——开始悄无声息地流向靠窗的那个角落。

起初,大家还有些不好意思。

“小谢,这个……能不能帮我看一下?”李老实会搓着手,脸上带着歉然的憨笑,递过去一份密密麻麻的表格。

“好。”谢明接过,从不问缘由,也从不提困难。

张摸鱼则直接得多,他往往是把一个压缩包直接拖到谢明的聊天窗口,附上一句:“老弟,帮哥把这个搞一下,格式弄漂亮点,回头请你喝奶茶。”——虽然那杯奶茶从未兑现过。

谢明照单全收。他的工位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无论投下多少石子,都听不见回响,只在第二天清晨,返还一桶桶清冽甘甜的井水。

准时下班,从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变成了触手可及的日常。

起初几天,大家还会在临近下班时有些忐忑,互相使着眼色,直到林薇轻轻点头,确认今天的工作确实已经在小谢的“加持”下全部完成,办公室里才会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收拾声。

渐渐地,这成了常态。下午五点半,办公室里便开始了有序的撤离。有人能赶去幼儿园接孩子,脸上带着不再是匆忙和愧疚,而是轻松的笑意;有人约了伴侣去看一场久违的电影;张摸鱼甚至报了个下班后的健身班,开始在朋友圈晒肌肉照。

林薇自己也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她终于能在晚餐时分,耐心地听母亲唠叨家长里短,而不是一边扒着饭一边回复工作群的消息;她也能在孩子睡前,讲完一个完整的故事,而不是用“妈妈明天还要早起”来搪塞。

这种失而复得的“生活”,像一床温暖的绒毯,将最初发现“无影之秘”时那股刺骨的寒意,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偶尔,在某个瞬间,那寒意会试图探出头来。

比如,当她看到谢明连续工作数小时后,脸色依旧苍白得不见一丝油光与疲惫,仿佛他的能量来自另一个维度的电源。

比如,她注意到谢明的键盘声永远那么均匀、轻巧,不像是在敲击,更像是在进行某种不间断的、精密的仪式。

再比如,有一次她深夜回公司取文件,发现整层楼只有他的工位还亮着屏幕的微光,映着他雕塑般静止的侧影,那场景,莫名让她联想到守墓人。

但这些念头刚冒头,就会被更强大的现实慰藉所压下。

“想那么多干嘛,”张摸鱼有一次在茶水间,一边冲着咖啡一边对若有所思的林薇说,“能干活不惹事,还能让咱们都早点回家,这种神仙实习生上哪儿找去?就算他真是个AI,我也认了!”

李老实也讷讷地附和:“是啊,林经理,小谢来了之后,我感觉我这老胃病都好多了……以前总熬夜,吃饭不规律……”

林薇沉默了。她看着窗外车水马龙,华灯初上,那是一片属于正常生活的、温暖的光海。她深吸一口气,将心里那点残存的不安,随着呼出的气息一同驱散。

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无言的盟约。没有人再提起影子的事,甚至没有人再去刻意观察。他们默契地维持着表面的正常,享受着由那片“虚无”带来的、实实在在的便利。

共谋,在静默中达成。阳光依旧每日造访,将每个人的影子投在地板上,除了谢明的。但那片空缺,似乎已被所有人选择性失明。他们行走在光里,小心翼翼地,绕开了那个秘密的深渊。

04 枯萎的生机

一种微妙的变化,如同梅雨季墙角悄然蔓延的霉斑,开始在办公室里无声地滋生。

最先体现出异常的,是那些绿植。行政部精心养护的几盆绿萝和发财树,原本在空调房里也算郁郁葱葱,近来却像是被抽走了魂灵,叶片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边缘泛起焦枯的黄色。尤其是指向谢明工位方向的那几片叶子,枯黄得最为彻底。保洁阿姨嘀咕着加大了浇水量,却毫无起色,那绿色仍在不可逆转地消退。

接着,是人的变化。

林薇最先察觉到的是张摸鱼。他曾是组里的“点子王”,虽然懒散,但脑瓜活络,偶尔能冒出些让人拍案叫绝的创意。可最近一次头脑风暴,当林薇习惯性地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他时,张摸鱼却抓了抓头发,眼神有些空茫,半晌才憋出一句:“呃……我觉得小谢之前那个框架就挺完善的,咱们照着执行就行了吧?”

他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水,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其他人也纷纷点头附和,仿佛独立思考和提出异议,都成了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

李老实则变得更加“老实”了。他以前虽然讷于言辞,但对分配到自己手上的工作,总会默默钻研,确保每个细节都扎实。如今,他完成的工作,像是被抽走了筋骨,虽然格式依旧规整,却透着一股照本宣科的匠气,失去了内里的灵魂。一次,林薇指出他报告中一个明显的逻辑漏洞,李老实愣了片刻,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迷茫的神情,然后讷讷地说:“我……我再对照一下小谢给的模板。”

“模板”这个词,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林薇一下。

她环顾四周,发现这种倦怠感并非个例。下午的办公室,常常陷入一种过于漫长的寂静。不是专注的寂静,而是一种精神上的疲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吸走了这里的活力与生气。就连空气,似乎也变得比以往沉重、粘滞。

只有谢明所在的角落,维持着一种恒定的、非人的效率。他依然在每天清晨,准时交付无可挑剔的工作成果,像一个永不枯竭的泉眼。他的存在,与他周围逐渐萎靡的环境,形成一种愈发刺眼的对比。

林薇的心头,那片被刻意压抑的不安,又开始悄然拱动。她看着手下这些越来越依赖谢明、自身能力却似乎在缓慢退化的同事,一种模糊的恐惧感攫住了她。这用准时下班换来的“安逸”,代价究竟是什么?

她试图将这个发现与陈经理沟通,那位以结果为导向的上司,正为近几个项目的高效推进和客户好评而心情愉悦。

“林薇啊,你就是想太多,”陈经理端着茶杯,不以为然地打断她,“能出活,能赚钱,团队稳定,这就是最好的状态。至于那些花花草草,枯了再买新的就是了。员工的创造力?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执行力,不是天马行空。”

林薇哑口无言。她看着陈经理满足的背影,又看了看办公室里那些低头忙碌、却眼神缺乏光采的下属,以及那个在角落里面无表情、高效运转的苍白实习生。

一种无力感,混合着那越来越清晰的不祥预感,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

05 篝火下的真相

项目阶段性庆功会,恰好与公司年度团建合并,地点定在离市区两小时车程的海边度假村。消息传来,办公室里却并未激起太多涟漪。若是往常,这等放松机会定能让张摸鱼之流兴奋地规划行程、讨论带什么零食,可这一次,众人反应平淡,只是例行公事般地确认了时间地点,便又埋首于各自屏幕前那点被小谢预先消化过的、近乎机械性的收尾工作。

大巴车上,气氛也算不得热烈。不少人一上车就戴上眼罩补眠,或是塞着耳机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就连最活络的张摸鱼,也只是打了几个哈欠,嘟囔了一句“还不如早点回家睡觉”,便歪着头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

林薇靠窗坐着,看着窗外逐渐由钢筋水泥切换成绿意田畴,再过渡到那片无垠的、在午后阳光下闪烁着碎金的海平面。海风带着咸腥气灌入车厢,却吹不散那股弥漫在团队间的、无形的倦怠。

她注意到,小谢独自坐在大巴最后一排的角落,依旧是那身洗得发旧的白衬衫,与周围穿着休闲装的同事们格格不入。他全程望着窗外,侧脸在晃动的光影里显得愈发苍白削薄,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没有温度的瓷偶。

抵达度假村时,已是傍晚。夕阳将天际染成一片壮丽的绯红,海浪层层涌上沙滩,留下湿漉漉的深色痕迹。晚餐是自助烧烤,炭火点燃,油脂滴落激起“滋滋”的声响,食物的香气混合着海风,总算让气氛活络了一些。

张摸鱼烤了几根肉串,塞了满嘴,含糊地招呼着旁人;李老实小心地翻动着烤炉上的鸡翅,脸上难得有了点烟火气的笑意。陈经理端着啤酒杯,穿梭其间,说着鼓励士气的话。

篝火被点燃了。橙红色的火焰跳跃着,噼啪作响,试图对抗逐渐聚拢的、海蓝色的暮色。火光在每一张脸上投下明明暗暗、舞动不定的阴影,也将人们的身形拉长,在身后的沙滩上投射出扭曲晃动的、深黑色的影子。笑声和谈话声,在火焰的爆裂声和海浪的冲刷声中,显得有几分虚浮。

林薇拿着一罐冰啤酒,站在稍远些的沙地里,凉意透过铝罐沁入掌心。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喧闹的人群,再次落向那个角落。

小谢没有参与烧烤,也没有靠近篝火。他独自站在火光与黑暗的交界处,那片跳跃的光晕似乎在他身前几步远的地方便失去了效力,无法真正触及他。火焰的光芒努力想在他脚下制造出一片阴影,却只是徒劳——他站立的那片沙地,与其他被火光映亮的地方毫无二致,干净得令人心头发慌。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看着这边喧闹的一切,眼神依旧是古井无波,仿佛眼前的热闹与他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冰冷的玻璃。

“来来来,合影了合影了!”行政部的同事举着相机,大声招呼着,“都靠拢一点,以篝火为背景!”

人们嘻嘻哈哈地聚拢过去,互相推搡着寻找最佳位置。小谢被人群半推半拉着,拥到了中间。他僵直地站着,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想配合地弯起一个弧度,最终却只形成一个模糊而苍白的线条,比哭更让人感到疏离。

林薇也被拉了过去,站在小谢侧后方。靠得近了,她甚至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一种与篝火的暖意截然不同的、地下室般的阴凉气息。

“准备了!三、二、一!”

快门声清脆地响起,定格下了一张看似圆满的“全家福”。照片里,每个人都笑着,背后是跳跃的篝火与深沉的夜幕。

当时,没有人低头去看自己脚下的沙地。

也没有人意识到,那簇温暖的火光,并没能如常理般,为照片里的每一个人,都烙下一道属于人间的、坚实的影子。

06 影子的诅咒

合影之后,喧嚣并未立刻平息。啤酒罐的拉环声、炭火的余烬噼啪、以及意犹未尽的谈笑,在咸湿的海风里交织。有人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连接上行政同事共享的云相册,想要第一时间审视刚才那张定格的笑脸。

“哟,拍得不错啊!陈总这表情很到位!”

“李老实,你眼睛怎么又眯成一条缝了!”

“张摸鱼你挡我半边脸了!”

起初是快活的品评,夹杂着互相的揶揄。林薇也低头划开了自己的手机,点开了那张高清的照片。篝火的光芒将每个人的脸庞映照得温暖而清晰,背景是深邃的夜空与模糊的海浪线。她习惯性地先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然后目光扫过其他人,最后,不受控制地,落向了站在她斜前方的谢明。

他依旧是那张苍白、没有表情的脸,在周围灿烂笑容的映衬下,像个误入画面的局外人。

然后,她的目光顿住了。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像细小的冰虫,沿着她的视觉神经爬入大脑。她微微蹙眉,将手机屏幕拿近了些,指尖放大照片的局部。

不是谢明。是他的周围。

是所有人的脚下。

在那被篝火映得发亮的金黄色沙滩上,本该清晰地拖着十几道或浓或淡、或长或短的人影。那是光与实体最直接、最无法作伪的交互证明。

可现在,照片里,每个人的脚下,空空如也。

不是模糊,不是残缺,是彻底的、干干净净的“无”。他们十几个人,衣冠楚楚,笑容满面,却像一群悬浮在篝火与黑夜之间的、无根的幽魂。那簇跳跃的火焰,仿佛只负责照亮他们的形体,却拒绝为他们投下任何存在于世的证据。

林薇的呼吸骤然停滞,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咦?”旁边传来一声轻咦,是张摸鱼。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滑动、放大,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这……这照片是不是出问题了?怎么……感觉怪怪的?”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骤然凝固的空气。

越来越多的人停止了说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放大,审视,然后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

“我的影子呢?”李老实喃喃自语,声音带着颤抖,他甚至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此刻,在真实的沙滩上,篝火正忠实地为他投下一道摇曳的黑影。

“真的……都没有了……”另一个女同事的声音带着哭腔,“怎么回事?P图也没P这么干净的吧?”

恐慌,像无声的瘟疫,在人群中迅速蔓延。之前的轻松惬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集体性的、毛骨悚然的发现。他们互相看着对方手机里的照片,确认着这诡异至极的事实。

陈经理也意识到了不对,他拧着眉头,大声试图稳定局面:“慌什么!肯定是拍照的时候光线或者设置有问题!回去让技术部……”

他的话音未落,最先发现异常的张摸鱼,像是发现了什么更恐怖的东西,猛地将手机屏幕转向大家,手指颤抖地指向照片的右下角。

那里,在沙滩与黑暗背景的交界处,有一行极其细小的、仿佛是相机水印般的字符。那颜色不是常见的白色或灰色,而是一种暗沉的、接近于褐红的色泽,像干涸的血迹,又像是系统错误的乱码,极不起眼,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刻意:

轮到你们,为我打工了。

没有感叹号,平静得像一句程序生成的提示。

沙滩上瞬间死寂。连海浪声仿佛都被这行字吸走了。

所有人都看清了那行字。它不在某个人的手机上,它存在于每一张下载下来的、原始格式的合影里。

林薇感到一阵眩晕,她猛地抬头,在真实的世界里寻找谢明的身影。

篝火旁,人群外,那个苍白的实习生依旧安静地站着,远远地望着这边陷入混乱与恐惧的人们。海风吹动他额前过于整齐的黑发,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眼前的一切与他毫无关系。

然而,就在林薇看向他的那一刻,他仿佛有所感应,视线穿过混乱的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目光。

然后,极其缓慢地,他抬起了右手,伸出苍白的食指,隔着一段距离,虚虚地点了点林薇手机屏幕上,那行血色的字。

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判意味。

07 数据牢笼

从海边返回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办公室像被抽干了空气的密封罐,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那场篝火晚会和那张诡异的合照,成了所有人绝口不提、却又无时无刻不盘踞在心头的噩梦。没有人再有心情闲聊,连键盘的敲击声都变得稀疏、迟疑,仿佛害怕过大的声响会惊扰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林薇坐在工位上,感觉周遭熟悉的环境变得陌生而充满恶意。空调的出风口嘶嘶地吐着冷气,她却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她尝试将注意力集中在下周的季度汇报材料上,这是之前就定好的任务,与小谢无关。

然而,当她打开那个熟悉的文档模板时,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了上来。手指放在键盘上,大脑却一片空白。那些曾经烂熟于心的市场分析框架、数据解读角度,此刻像被橡皮擦擦过,只留下模糊的痕迹。她努力回想,试图组织语言,敲下几个字,又烦躁地删掉。文档开了半小时,依旧是一片空白。

这种思维的滞涩感,让她心惊。她抬头环顾四周,发现其他人似乎也陷入了同样的困境。张摸鱼不再刷网页,而是对着屏幕发呆,眼神空洞。李老实则反复打开、关闭着同一个文件夹,动作机械。

就在这时,所有人的电脑屏幕,几乎是同一时间,不易察觉地闪烁了一下,快得像是电压不稳造成的幻觉。

林薇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屏幕,瞳孔骤然收缩。

那个空白的文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界面极其简洁甚至堪称原始的应用程序窗口。窗口是深邃的墨绿色,像是老式计算机的显示屏。里面没有任何图形界面,只有一行行不断飞速滚动的、由“0”和“1”组成的二进制代码,其间夹杂着一些完全无法理解的、扭曲的符号。

窗口的标题栏,只有四个冰冷的白色字体:

数据处理 - 01

她试图移动鼠标去关闭这个窗口,却发现指针僵死在屏幕中央,无法移动分毫。键盘也失去了响应,除了 Caps Lock 键的指示灯在神经质地闪烁。

一股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她猛地看向其他人。

张摸鱼正一脸惊恐地拍打着他的键盘,嘴里无声地咒骂着。李老实脸色煞白,徒劳地按着主机上的重启键,但屏幕上的绿色代码流依旧无情地滚动。陈经理从他的独立办公室里冲出来,脸上是难以置信的暴怒,他对着自己的电脑低吼,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整个项目部,所有人的电脑,都被劫持了。

唯一不同的,是那个角落。

谢明依旧安静地坐在他的工位上,屏幕亮着,但他没有看屏幕,而是微微侧着头,似乎在“聆听”着这片此起彼伏的、无声的恐慌。他的嘴角,似乎比平时绷得紧了一些,形成一个极其微妙的、近乎残酷的弧度。

林薇瞬间明白了。

那行血字——“轮到你们,为我打工了”——不是一句空泛的恐吓。

工作,已经开始了。

他们不再是为公司处理项目,而是在为那个存在,处理这些不知来源、不明用途的诡异数据流。他们失去了对自己工具的控制,也正在失去对自己时间和意志的支配权。

下班时间在死寂中悄然滑过。

五点,五点半,六点……

没有人动。

不是不想,是不能。电脑被锁定在这片绿色的代码海中,他们像被无形的锁链拴在了工位上。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夜晚的轮廓,那是一片他们无法再触及的自由世界。

张摸鱼第一个崩溃了,他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捂住脸,发出一声压抑的、类似呜咽的哀嚎。

林薇怔怔地看着屏幕上那些永无止境般滚动的“0”和“1”,它们像一条冰冷的数字之河,而她,以及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已经溺毙其中。

第一个“加班”的夜晚,漫长才刚刚开始。

08 时间的磨盘

日子,被切割成两种颜色。

白天,是属于公司的、尚且残留着些许旧日秩序的时光。他们仍需处理正常的邮件,参加不得不参加的会议,强打精神应对客户。只是每个人眼底都沉积着挥之不去的青黑,动作带着一种被掏空后的迟缓。交谈变得极少,偶尔的眼神碰撞,也迅速避开,里面藏着同一种惊惧和麻木。

真正的“工作”,在下午五点半准时降临。

无需通知,无需指令。当时针与分针精准地重合在那个下班的刻度上,所有人的电脑屏幕便会如约闪烁一下,随即被那片深邃的墨绿色吞噬。二进制代码与扭曲符号组成的洪流,再次开始无声地奔涌。

标题栏上的编号,已经从 “数据处理 - 01” ,变成了 “数据处理 - 07”。

他们被困在了各自的工位上,像流水线上沉默的机械臂,对着这些无法理解、永无止境的数据流。没有进度条,没有完成提示,只有那冰冷的编号,记录着这无期徒刑般的夜晚又过去了一天。

办公室里,一种新的“常态”在寂静中形成。

张摸鱼不再试图反抗,他只是瘫在椅子上,眼神放空,手指偶尔在失去响应的键盘上无意义地敲打几下,发出空洞的哒哒声。李老实则显得更加佝偻,他几乎是蜷缩在屏幕前,嘴唇无声地翕动,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诅咒。

变化是潜移默化,却又触目惊心的。

林薇注意到,张摸鱼原本有些油腻的头发,现在变得干枯如草,并且在那层油腻之下,悄然钻出了大量刺眼的灰白。不是几根,而是一片,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活力与色彩。李老实的黑眼圈浓重得像是被人揍了两拳,眼袋松弛地垂下来,整张脸呈现出一种灰败的土色。

她自己去洗手间时,也被镜子里的人吓了一跳。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曾经明亮锐利的眼神,此刻只剩下浓重的疲惫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惊惶。她才三十二岁,可镜中那张脸,却像是被快速透支了十年光阴。

不仅仅是人。

办公室里那几盆顽强存活了一阵子的绿萝,终于彻底死去了。叶片不是枯萎,而是像被某种力量瞬间吸干了所有水分和叶绿素,变成了脆弱的、一碰即碎的灰白色残骸,歪倒在花盆里。

灯光似乎也变得更加惨白,照在每个人了无生气的脸上,像是停尸房的照明。空调明明设定在恒温,却总有一股驱不散的、源自骨髓的阴冷,缠绕在周围。

有一次,林薇在深夜去茶水间接水,路过谢明的工位。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屏幕的微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似乎不需要移动,不需要休息,像一个永远上紧发条的傀儡。

不,林薇在心里纠正自己,他不是傀儡。

他是看守。是狱卒。是这片无形牢笼的具象化存在。

她端着水杯回到自己的座位,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无法驱散那股寒意。她看着屏幕上那些滚动的、毫无意义的“0”和“1”,感觉自己的一部分,也正随着这无声的数据流,被一点点地抽走、分解、湮灭。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勾勒着夜的繁华。但那片光海,与他们这片被墨绿色屏幕光照亮的死寂空间,已是两个泾渭分明、永不相交的世界。

他们不再看向窗外。因为希望,是比这无止境的“数据处理”更残忍的东西。

09 轮回的怨灵

持续的、无意义的“数据处理”像一台无形的研磨机,缓慢而坚定地磨损着每个人的神经和活力。办公室的空气粘稠得如同胶质,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拖沓感。直到又一个加班的深夜,林薇起身去洗手间,脚下虚浮,差点被地上散落的电源线绊倒。

她扶住墙壁稳住身形,目光无意间扫过墙角那个不起眼的、用来存放旧物和杂物的储物柜。柜门下方缝隙里,似乎露出了一角非塑封的、带着纸张特有毛边的白色。

鬼使神差地,她蹲下身,费力地将那叠东西从柜底拖了出来。是几本蒙着厚厚灰尘的、页面已经泛黄发脆的旧文件夹。封面上用褪色的墨水写着年份,大约是五年前。

一种强烈的直觉攫住了她。她顾不上灰尘,就着办公室里惨白的灯光,翻开了最上面的一本。里面是些无关紧要的行政通告、旧版规章制度。她快速翻阅着,指尖被纸张粗糙的边缘划得生疼。

在翻到一本记录着当年项目组人员名单和简单事迹的内部通讯合集时,她的手指猛地顿住了。

页面右下角,一个豆腐块大小的角落里,印着一张模糊的黑白合影,是当年某个项目成功上线后的庆祝照。一群年轻人簇拥着,对着镜头笑得灿烂。而在照片边缘,一个清瘦的、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微微低着头,笑容腼腆而疲惫。

照片下面的标注是:实习生 - 谢明。

林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她死死盯着那张模糊却无比真切的脸。虽然气质截然不同——照片里的他,眼神里还有未褪尽的学生气和对未来的些许憧憬——但五官的轮廓,分明就是现在坐在角落里那个苍白、寂静的实习生!

她颤抖着手指,继续往下看那简短的介绍文字。只寥寥几句,提到他参与了某个核心系统的数据处理模块搭建,勤奋刻苦,任劳任怨……最后一句,像一根烧红的铁针,刺入了她的眼帘:

“……在项目攻坚阶段,谢明同学连续加班,突发疾病,不幸离世。公司对其贡献表示深切哀悼……”

“突发疾病”……“不幸离世”……

林薇的呼吸停滞了。耳边只剩下血液奔流的轰鸣声。

她猛地抬头,望向那个角落。谢明依旧坐在那里,屏幕的幽光映着他没有表情的侧脸,像一尊被时光遗忘的苍白雕塑。

五年前。

过劳死。

一个早已不在人世的人,如今正坐在这里,用他曾经被榨取殆尽的能力,反过来“雇佣”着他们,进行着又一轮无休止的、冰冷的数据处理。

这不是报复。

这是轮回。

是这台吞噬年轻人青春与生命的庞大机器,自身滋生出的、无法摆脱的怨灵。他们曾经是受益者,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由他的“非人”效率带来的便利,直到他们自己也变成了他的一部分,被卷入这永恒的、没有影子的加班轮回。

林薇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布满灰尘的柜门,手里紧紧攥着那本散发着霉味和旧纸浆气息的通讯录。真相的重量,远比这些天的疲惫和恐惧更加沉重。

她终于明白,他们继承的,不仅仅是谢明未完成的工作。

他们继承的,是他未曾安息的怨念,和他曾经承受过的、一模一样的命运。

10 新生的阴影

第一个察觉到异样的是张摸鱼。

那是一个沉闷的下午,墨绿色的数据流依旧在屏幕上无声奔腾。他突然停下无意识敲击键盘的手指,侧耳倾听。办公室里只有空调的低鸣和电流的微嗞。

“声音……”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声音沙哑,“声音……好像变慢了。”

林薇从一种近乎麻木的昏沉中惊醒,凝神细听。那原本均匀得如同背景噪音的服务器运转声,似乎……真的出现了一种难以察觉的、周期性的凝滞。像一颗疲惫的心脏,在强撑着跳动。

她下意识地看向角落。

谢明依旧坐在那里,但一直挺得笔直的脊背,几不可察地微微佝偻了一些。他脸上那种非人的、永恒不变的平静,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裂纹——不是疲惫,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源自本源的涣散。他周身的空气,不再仅仅是阴冷,更添了一丝腐朽的气息,如同多年未开启的古墓。

李老实也抬起了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陈经理办公室的门紧闭着,但门上那块磨砂玻璃后,他来回踱步的焦躁剪影,不知何时也已静止。

希望,一种冰冷而残酷的希望,像沼泽中的气泡,悄然浮现在死寂的心湖。

那晚,当时针再次指向凌晨三点,变化终于来临。

不是戛然而止,而是逐渐衰竭。

屏幕上,墨绿色的数据流滚动速度明显变慢,“0”和“1”的闪烁间隔越来越长,中间夹杂的扭曲符号变得模糊、失真,最终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闪烁几下,彻底消失。最后,连那背景的墨绿色也开始褪去,如同潮水退却,露出底下被覆盖已久的、熟悉的操作系统桌面。

数据处理 - 20

标题栏上的编号,凝固在这个数字上,不再跳动。

锁定了近二十个夜晚的鼠标指针,轻轻一动,恢复了自由。

办公室里,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欢呼,没有人动弹。所有人都僵在椅子上,难以置信地看着恢复正常的屏幕,仿佛那是一个更深的陷阱。

张摸鱼第一个尝试着,颤抖地移动鼠标,点开了浏览器。页面正常加载。他又试着在搜索框里输入了几个字母——键盘响应了。

“结……结束了?”他嘶哑地问,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的恐惧。

没有人回答。

林薇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似乎不再那么粘稠沉重。她转动僵硬的脖颈,再次望向那个角落。

谢明的身影,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淡薄、透明。他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同样变得模糊的双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虚无的平静。然后,他整个人,像一缕被风吹散的青烟,从座椅开始,向上缓缓消散,没有声音,没有痕迹,就那么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办公室惨白的空气里。

他坐过的椅子,空荡荡的,仿佛从未有人存在过。

几乎在他消失的同时,办公室的顶灯“啪”地一声,恢复了正常的、明亮的白光,驱散了连日来那股附骨之疽般的阴冷。窗外,城市的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清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诅咒,似乎真的解除了。

人们如同梦游般,陆续站起身,活动着僵硬麻木的四肢,相顾无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以及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虚弱。

林薇是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的。她走过谢明空荡荡的工位,脚步顿了顿,最终什么也没做,沉默地汇入了离去的人流。

日子似乎恢复了正常。

他们不再被强制留在办公室,可以准时下班,可以拥抱黄昏。但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

张摸鱼那头早生的华发,没有再变黑。李老实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眼神时常放空。林薇发现自己很难再对工作投入真正的热情,那些曾经让她斗志昂扬的挑战,如今只感到深深的倦怠。他们的创造力,他们的部分灵魂,仿佛都随着那二十个夜晚的数据流,被永久地格式化、带走了。

陈经理试图召开动员会,重振士气,但回应他的,只有台下的一片死寂和空洞的眼神。

一个月后的某个清晨,阳光明媚。

林薇刚在工位坐下,内部通讯软件便弹出一条新消息,是前台行政发来的。

“林经理,你们组新来的实习生到了,在门口,麻烦您接一下。”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站起身,走向玻璃门。门外,站着一个穿着崭新衬衫、背着双肩包的年轻男孩,脸上带着初入社会的、略带拘谨却又充满朝气的笑容。阳光透过大厅的玻璃穹顶倾泻而下,落在他身上,在他脚下,投下一道清晰、坚实、随着他轻微动作而活泼跃动的影子。

男孩看到林薇,立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声音清亮:“林经理您好!我是新来的实习生,我叫……”

林薇看着他,看着他充满生命力的脸庞,看着他脚下那片属于活人的、真实的阴影。

办公室里,其他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静静地望着门口,望着那个新人,望着那片久违的、鲜活的影子。

没有欢迎,没有介绍。

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默。

林薇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看着男孩清澈的、充满期待的眼睛,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在心里,用一个早已失去所有温度的声音,轻轻地说:

“欢迎。”

更新时间:2025-11-06 08:0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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